一转眼,年也过去了。
我(原作者)小时候,乔布斯大爷还在鼓捣动画,网络也没有普及。所谓守岁,就是等电视变成雪花,打着哈欠央求爷爷奶奶讲故事:
从前有只怪兽,叫“年”,每过一段时间,就出来干坏事。人们没办法,只好掐着时间,跑到山上去。有一位老太太,岁数太大了,走不动,自愿留下来。傍晚的时候,村里来了个老头,看上去好几天没吃饭了。老太太瞧着可怜,就给了他一碗吃的。
老头说:“大娘,我看你们村只有你一个人,也是躲年兽去了吧?”
老太太点头称是。
老头为了报一饭之恩,就告诉她,“年兽,一怕灯光,二怕声响,你们只要如此如此,它就不敢来啦。”
年兽
年兽的传说,各地版本略有区别。抛开细枝末节不谈,有一点是相同的:最终,人们通过某种途径,发现了年兽的生理规律,并运用这种规律,打败了它。
在科学史上,也有一些怪兽。它们通常诞生于某个大学者的思维工厂,受够了那里的逻辑严整、井然有序,发誓要颠覆常人的认知,或者,干脆摧毁科学的根基,拆一条定律玩玩。
不同的是,这次没有什么报恩的人了,我们唯一能依靠的,是我们自己。
芝诺的乌龟
阿喀琉斯是佩琉斯与忒提斯的儿子。爹是国王,妈是海洋女神,标准的高富帅;更不凡的地方在于,一般小孩出生之后,也就打打疫苗、维生素K什么的,而阿喀琉斯的母亲,却高瞻远瞩,握着他的脚,把他浸泡在冥河里,从此,这哥们就刀枪不入、勇敢坚毅、八块腹肌跟德芙巧克力一样黝黑结实,成为了战士的代名词。
不过,芝诺老先生说了,“阿喀琉斯你牛什么,你还没有乌龟跑得快!”
我们拿伟大的首都举例子,说一下芝诺的思路。
乌龟和阿喀琉斯都从工人体育场出发,往昌平区跑。乌龟先走,走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时候,阿喀琉斯开始追。阿喀琉斯确实跑得很快,但是人家乌龟并没有闲着啊。所以,等阿喀琉斯跑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时候,乌龟已经挥别了清华大学;等阿喀琉斯在清华买水喝的时候,乌龟已经上京新高速了……
以此类推,这样的过程可以有无穷多个,因此,尽管二者间的距离不断缩小,但是,阿喀琉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。
阿基里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(图片来源于网络)
芝诺的乌龟悖论,是芝诺的另一个著名悖论——二分法悖论的变形。假如你想跑完一百米,那你首先得跑完五十米;如果你想跑完五十米,你必须先跑二十五米;你可能觉得二十五米没什么,但二十五米还可以再次一分为二。就像愚公跟智叟说的,“无穷匮也”。你怕不怕啊?
芝诺用乌龟悖论和二分法悖论,试图证明,一切运动都是假象,世界的本质,是“不变”。不过他没有想到,他的这俩难题,或多或少影响了物理学和数学,而物理和数学,它们都是求“变”的。
没错,阿喀琉斯要追上乌龟,需要无穷个步骤,但只要知道他俩一开始的距离差和速度差,完全可以无视这些,直接算出阿喀琉斯追上乌龟所需要的时间;没错,一百米可以近乎无穷地分割下去,但随着距离不断减半,所需要的时间也在不断减半,跑五十米需要十秒,跑二十五米就只需要五秒,这些数字累加起来,结果是一定的,接近二十,无穷多个过程,并不意味着永恒。
麦克斯韦的精灵
这前两周,寒潮南下,中国不少城市发生强降雪。很多网友调侃,“寒冷使人年轻——甭管多大岁数,都被冻成了孙子。”
沿着中国的海岸线往南走,珠江三角洲边上就是南海。气候的缘故,这里是终年不结冰的。能不能发明一种装置,自发地吸收海水热量,解决南方的供暖问题呢?或者,把它放到淘宝上卖,多么大的商机,南海哪是水啊,同志们,那都是银子……
可惜,不能。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。准备一个水箱,中间插一块隔热的板。左边倒进去一杯开水(100摄氏度),右边倒进去一杯冰水混合物(0摄氏度)。接着,把隔板抽开。在抽开的一瞬间,水箱里仍然是高度有序的,一边水温高,分子运动剧烈,一边水温低,分子运动缓慢。接下来,就是关键的地方。每一个分子,都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无序运动。你可以把分子想象成台球桌上的台球,有无数个球杆毫无章法地击打它们。会发生什么呢?“快分子”与“慢分子”一定会逐渐掺和在一起,几乎不可能出现一开始那种左一堆右一堆的状态。
热力学上,用熵来表示系统的混乱程度。一开始的有序状态,熵很低;后来的混杂状态,熵很高。所以我们可以大胆猜测——其实很多科学家也是这么做的,孤立系统,一定向着最大熵状态演化。
热力学第二定律是一个统计学定律,是人们通过长期观察总结出来的,一直没有严谨的科学证明。所以,很多人都不服气,麦克斯韦即其中之一。
麦克斯韦说:“我养了一只精灵,它能够识别快慢分子,现在让它来操纵隔板,只允许快分子从左侧进入右侧、慢分子从右侧进入左侧。长此以往,慢慢地,左侧就几乎全是快分子,右侧则全是慢分子。”
这是一个孤立系统吗?是。
它的熵增加了吗?没有。
只让快分子从左侧进入右侧(图片来源:中国科学院量子信息重点实验室)
麦克斯韦的精灵困扰了很多人,一直到1929年,线性粒子加速器、回旋粒子加速器和电子显微的发明者利奥-西拉德,才想出了答案。西拉德在论文中指出,信息,是一种低熵状态;也就是说,麦克斯韦的精灵,要想识别快慢分子,必须知道每一个分子的位置和运动速度,要想获取这些信息,必须让它自己处于低熵状态,要想让它自己处于低熵状态,必须先消耗能量。
这就好比是烧水,光看水壶里的水,熵是不断降低的,但是,在这个过程中,水需要从天然气的燃烧中获取能量,天然气的熵却大大增加了,它不但影响壶和水,而且向着空气中弥散,因此,从系统的观点看,整体上,熵仍然是增加的。
热力学有救了,放过南海的海水吧。
爱因斯坦的运动员
爱因斯坦是了不起的物理学家。这种“了不起”,体现在两个方面:一,他推演出了相对论,有了相对论,我们才能研究高速运动,才能在医院见到放射科、享用全球卫星定位带来的便利;二,差不多同一时期兴起的量子力学,到现在还是谜团无数,而爱因斯坦,全凭一己之力,把相对论的方方面面都处理妥当了。
相对论有一个重要的推论:高速运动的物体,长度会变短。我们的故事,也从这里开始。
有一个运动员,不知道吃了什么药,忽然有了接近光速的奔跑速度。虽然略微科幻,但并不是不可能,对吧?运动员老兄拿着一根长杆,向一个谷仓跑去。虽然不好理解,但是人家乐意,有什么办法呢?假如杆的长度和谷仓的长度一致,都是十米。因为高速运动的物体长度会变短,所以,运动员奔跑的过程中,他手里的杆子就不再是十米了,而是比十米略短。为了描述方便,我们就当它是九点五米好了。
运动员手持长杆,向着谷仓跑去。先进入谷仓的前门,而后到达谷仓的中间。这会儿的杆是九点五米,比谷仓要短。因此,如果此时前门后门“duang”一下关上,运动员和长杆很容易就被关在谷仓里面,没错吧?
接下来才是精彩的地方:运动的状态,跟参考系有关,假如从运动员的角度看,他和杆都是静止的,是谷仓以光速向他走来,那么,根据“高速运动的物体,长度会变短”这一前提,此刻变成九点五米的是谷仓。九点五米的谷仓,如何把十米的长杆关在里面呢?
爱因斯坦说:“相对论没错,运动员和谷仓也都没错——杆确实既关得进去、又关不进去。”
前面说到,有了相对论,我们才能享受全球卫星定位。很多人可能对此不理解,这就需要说到相对论的第二个重要推论:物体的运动速度越快,时间就越慢。
速度越快,时间过得越慢
也就是说,你跑步的时候,和坐在电脑前之时,时间的流逝速度并不一样。当然,人的奔跑速度有限,博尔特一秒钟才十来米,因而,这一效应并不明显;而卫星的速度很快,设计全球定位系统的时候,就必须把卫星时间和地面时间的差异考虑进去,不然,后果很严重。
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运动员老兄。以谷仓为参考系,运动员高速运动,长杆变短,经前门进入谷仓中,而后前门后门关闭,长杆被短暂地关到谷仓中,这些都是没有问题的;从运动员的角度看,谷仓以高速向他走来,谷仓的时间,被无限拉慢,前门和后门,根本不存在什么“同时关闭”,后门关闭,继而打开,杆头通过后门,这时候,在运动员看来,前门才刚刚关上。
拉普拉斯的蝴蝶
上面说到的,麦克斯韦的精灵、爱因斯坦的运动员,虽然影响极大,但都局限在某个领域,接下来就不一样了,后面我们要说的,不仅攸关每个人,而且关系到活着的意义。
拉普拉斯的蝴蝶,准确来说,是打败了拉普拉斯的那只蝴蝶。
我们常爱说因果。因为你吃得多、不运动,所以你发胖;因为寒潮南下,所以最近气温骤降;因为你妈讨厌你玩手机,所以不管你头疼感冒还是拉肚子,都是手机的错。正所谓有因才有果。倘若,每一个结果,都是由某一个原因导致的,那么,假如一台计算机,知晓了世界上所有的因,它不就能预测未来了吗?
拉普拉斯侯爵,是牛顿的狂热粉丝。拿破仑曾经问他,“你的书里,为何没有上帝?”拉普拉斯回答,“陛下,我不需要那个假设”。在侯爵大人看来,世界是机械的、注定的。只要给出物体的初始位置和速度,很容易就能推算它的最终结局。要上帝干啥?
在此基础上,他在《概率论》一书中,进一步假设。如果“某种知性的存在”,它通晓宇宙的所有规律,了解大到星辰、小到原子,一切事物的状态,并且具有无限的计算能力,那么,他可以预测任何事情。
如果世界是注定的、可预测的,那么,自由意志还有什么用呢?我们活着,难道就是作为一系列多米诺骨牌效应中的一张,被动接受前面传递来的推力,按照命运注定的方向,无法避免地倒下去?
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-罗伦兹,发现了那只打败拉普拉斯的蝴蝶。
当时的罗伦兹,正在运用计算机进行气候形态仿真。在电脑里输入一组初始数据,然后,电脑会进行一连串的计算。每个过程,都会产生一个结果。电脑会把这个结果打印下来。那会儿的计算机,运算能力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第六位,但是因为系统限制,打印出来的数字,必须四舍五入到小数点后第三位。
有一次,罗伦兹想重复某计算,就从打印出来的数字中选了一个。按照常理,小数点后第六位和小数点后第三位,差别微乎其微,最终运算的结果应该十分近似才对。然而,罗伦兹吃惊地发现,仅仅初始数据上的极小变化,就产生了极大的不同。
据此,罗伦兹提出了蝴蝶效应:南太平洋上的一只蝴蝶扇扇翅膀,美国东部就有可能降下一场暴风雪。
电影《蝴蝶效应》宣传海报。男主角一次次地试图回到过去改变历史,但却总因为细微改变,造成更严重的后果
牛顿力学,是一个线性系统。一个小球,从斜坡上滚落。小球滚落的距离,一定和小球的初始速度成正比。所以我们只要知道初始速度,代入公式,就能得出结论。而天气,是非线性的,由多种因素共同控制的,即使蝴蝶翅膀所产生的细小气流,也有可能影响其中一个,而一旦初始条件改变,哪怕改变极小,结果也是天壤之别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“某个知性的存在”就无能为力了。
蝴蝶效应并没有回答,宇宙是不是“命定”的,但是,它告诉我们,未来是不可预测的。
费米的外星人
和上述艰深晦涩的概念比起来,费米的外星人就讨喜多了。
费米悖论建立在一个很朴素的论点上。比如某天中午,你很想吃烤羊肉串,而附近那家卖羊肉串的店恰好关门了。这时候,你肯定会选择再找一家店。因为做烤羊肉串所需要的东西,羊肉啊,孜然啊,都不算太难得,这么大的一个城市,那么多饭店,多半会有其他卖羊肉串的。结果,你开着车在市区转了俩小时,也没有找到第二家。这时候,你十有八九,就会开始考虑:那家店特殊在什么地方,为什么只有他家卖羊肉串。
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向深空。宇宙已经有了百亿年的历史,直径数十亿光年。仅仅银河系,就有数之不清的恒星。有了恒星,就有一定概率出现行星系统。以常理推断,那么多行星,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产生高等生命,宇宙中现在也应该是熙熙攘攘。为什么外星人从来没有拜访我们呢?为什么我们从未发现外星人的蛛丝马迹?难道地球真的如此特殊、只此一家别无分店?
费米悖论可以总结为两句话:如果生命并不特别,那么其他外星生命究竟在哪里?如果生命非常特别,为什么只出现在地球上?
我们小时候有家人陪伴,长大了,进入学校,结识诸多同窗,等工作,进了单位,或者作为甲方,或者作为乙方,有竞争对手,有合作伙伴。难道人类,作为一个整体,在宇宙中就只能孤独吗?
多数人并不这样想,因而,关于费米悖论,“外星人为什么没有出现”的解释更多。
刘慈欣在《三体》中假设,宇宙就像丛林一样,每个人都同时具有猎人和猎物两个角色,所以,大部分文明,都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痕迹;罗伯特-索耶没这么悲观,他在《计算中的上帝》中提到,不管技术多么发达,肉体上的永恒都是困难的,即使能进行星际旅行的种族,可能也要忍受癌症的折磨,所以,宇宙中的绝大多数文明,选在在某个时刻,将思想上传到电脑,追求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。
此外还有已经接触说,外星人已经来了,只是我们尚未发现;自我毁灭说,高等智慧生命有自我毁灭倾向,没等我们发现,他们就消失在战争中了;探索有误说,有人认为,我们以己度人的探索方式是错的,外星人未必和我们一样,非要粗放地获取能源,热衷向外太空发送电磁波。
《E.T.外星人》,科幻作品中,我们从不孤独
当然,也有人不服。他们认为人类在宇宙中占据了极其特殊的位置,宇宙必须让地球产生生命且只能让地球产生生命,去完成某个目的或者使命。
孰是孰非,读者们不妨自己评判。反正,在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到来之前——不管里面装的是鲜花还是导弹,我们有的是时间。
好了,在科学的征途上,有几座荒废的小木屋。诸位读者,在笔者这个不算称职的导游的带领下,游历了一番。
太阳东升西落,到了夜里,天空就会暗下来。在很多人看来,这是理所当然的,他们也希望这种“理所当然”能够持续下去,田园牧歌,芳草翠绿,这又恰逢农历新年,多么祥和,折腾什么呢?
然而,却有人总是忍不住去问:宇宙中有无数的恒星,每个恒星发出的光,都会到达地球,为什么夜晚仍旧黑暗?
为什么入夜后天空会黑?因为宇宙起源于大爆炸
二十世纪二十年代,地球上的人口还不到二十亿,老牌帝国之间就已经因为利益不够分大打出手;如今百年过去了,人口早已突破了七十亿,更大的战争并没有爆发,因为大部分人还吃得起饭。
这一切都建立在技术进步上,而技术进步,恰恰是从“忍不住去问”开始的。
我们的好奇心,制造出了那些怪兽,它们看上去张牙舞爪,其实却在帮助我们斩断自身的枷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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